日期:2014-05-19 作者:汤永海 来源:萧山日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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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来花,今年64岁,家住城厢街道湖头陈社区。从二十出头的姑娘嫁到这里,就在村子里的茶厂学习炒茶,这一干就是近四十年。其间辗转各地,不断学习进修拜师学艺,她对手工炒制龙井茶有了越来越深刻的体会和感受,在火候的把握上也越来越得心应手,技艺日渐娴熟。
初识沈来花,以为这位见过大世面的人物,可能比较世故或较难相处。没想到一见面,竟然是一位淳朴甚至有些腼腆的大妈,那种亲近感油然而生,就像跟自己的母亲一般的年龄,交谈起来也没什么顾虑。
沈来花从湖头陈到戴村九清农业开发有限公司上班,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,怎么跑得那么远去上班?她却神秘地笑笑,然后说:“我姓沈,那个公司在沈村,我们有缘分呢。”哦,沈来花跟我们打哑谜,看来沈阿姨还是一个挺风趣的人。
说起炒茶这个行当,沈来花就来了精神,“炒茶叶真当是辛苦的。每天蹲在茶锅前,坐不能坐直,手上的力道要靠腰部做筋骨,一天下来,就像一只老虾弓,背脊弯得伸不直,浑头浑脑(全身各处)痛煞。哝,你看——”说着,她伸出自己的右手掌,只见手面上布满了老茧,特别是从小拇指顶端开始,沿手掌侧面边缘全是干硬的手泡。“茶叶在锅里,要敢下手,不然茶叶要焦的,但是手也会烫到,这是肯定的。每年都要去几层皮呢。”
沈阿姨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掌,一边说:“现在做这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,都嫌辛苦呀。我老了,不怕辛苦,但过几年可能也干不动了,那就只好……”说话间沈阿姨将脸转向了另一侧,但我们似乎都明白她的话和她的心思。那是一份对这个工作割舍不断的热爱,也是对后继者缺乏的忧虑。
“从当初二十出头的姑娘出嫁到这里,其实我也是不会炒茶叶的。因为村里(现在的湖头陈社区)有个茶厂,每到茶叶季节,采茶、炒茶需要很多人做工。不像现在,大多用机器加工,省时省力。不过现在炒茶叶,特别是高级龙井茶,仍然要依靠人工炒制才行。那时去茶厂做工,可以多挣工分,炒茶叶是工分最高的。为了能多挣点工分,补贴家用,我一开始就选择了炒茶叶。没想到,这一干,就是快四十年了。”
谈到这里,沈来花一脸的欣慰和满足,当然,这里面的艰辛和付出,只有她自己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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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在村里的茶厂干了几年,慢慢地学会了炒茶的基本功,心思也活泛起来了。于是,大家开始在茶厂空闲的时间,打听外面的消息和行情,看看能不能打个时间差,再赚个外快。巧的是,听说在绍兴新昌那边的茶厂,种植的茶树是乌牛早,比这里的龙井茶提前一个月左右采摘,而炒制工艺与龙井茶是一样的。于是我们一群人便前去与那边联系,结果就这样出去了。每年的正月初四初五就要出门了,在那边干满一个月肯定回来,因为这边的茶厂要开始干活了,可不敢丢了这边的活,毕竟是自己村上的。随便撂挑子的事情我是做不来的。”
沈来花如此回忆自己的经历。
我忍不住插一句:“你这么赶来赶去,家里同意么?算算孩子还应该很小呢?”“是的呀,那时儿子还小,可没办法,要去赚钱养家,只好咬咬牙,让老公和家里人管着孩子。想想别人的孩子上学有爹妈管着,我的儿子要自己上学,心里真不是滋味,晚上睡觉想儿子的时候,有时就想哭。但是那边的工资很高,当时一个月给1800,超过八小时就算加班,每小时五元,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。头两年,我们做完一个月,一天也不耽误,都是准时回来,然后到村里的茶厂干活。那边的茶厂千方百计要留我们在那里,给我们加工资,说给我们出来回的路费,给我们多发补贴,但是我们都没有动心。后来,村里的茶厂转制了,我们就一心一意留在新昌,在那里前前后后总共干了十五年。”
“在新昌的那些年,我们这些萧山师傅可是很吃香的,因为我们来自正宗的龙井茶的产区,有正宗的龙井茶炒制工艺。新昌那边的茶厂也是非常看重龙井茶品质。我们和那边的师傅一起除了炒制茶叶,还经常开培训班、现场比武,在不断学习和切磋中,炒茶的技艺越来越有进步,名气也越来越大,周围的人见到我都叫我沈师傅,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萧山的沈来花炒茶技术好。结果,我开培训班、收徒弟,不知不觉地变成了炒茶师傅。那些培训班的学员不算,自己真正长期带的徒弟有七八个,后来也都能独当一面了。”
话语间,沈阿姨对以往的炒茶经历充满了美好的回忆,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遥远整天炒茶、开培训班、技术比武,一刻也没有歇着的遥远时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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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在新昌的炒茶名气越来越大,有不少单位想聘请沈来花前去做指导师傅,但都被沈来花拒绝了。一次,中国茶叶科研所(驻地浙江杭州)慕名上门来,要求沈阿姨帮忙完成一项帮扶任务,到四川帮助某茶厂培训炒茶技术。沈来花考虑到路途遥远,一人前往有些不放心,就要求儿子陪同前往。没想到那是一处高山上的监狱茶厂,一批服刑人员在那里种植茶叶,炒制茶叶。
这一次,沈来花却答应了。
“想不到竟然到了这么高的山上,汽车在盘山公路上,绕得我头都晕了,根本不知道到了哪里。幸好我只是去教他们炒茶叶,不然住在那里我是不适应的。去了没几天,我就发现一个小伙子,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,在大家都离去时,还在炒茶间外张望着。我就好奇地问小伙子,你有什么事。那个小伙子竟然压着声音对我说,阿姨,您能不能教我炒茶叶,我老家也有一个茶园,学会了炒茶叶,出去了我就有个技术,可以自力更生了,我再过两个月服刑期就满了。我想想,能让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一技之长,出去了也好有个工作,就答应了。于是,就跟茶厂领导说那个小伙子好像炒茶技术还行,让他来学学吧,结果领导就同意了。当然那个小伙子也学得很认真。
后来他回到老家还给我来过电话,可惜,后来我的手机丢了,就再也没有联系了。”没想到,对沈来花而言,炒茶不仅是一门手艺,能让人赚钱养活自己,亦成为帮助他人重新面对生活的方式。
一个月期满后,沈来花又回到了新昌的茶厂。
在新昌的十五年,沈来花在庆春、白毛等五个茶厂工作过,在那里也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荣誉和奖状。今年,她又特意去了一趟新昌,看看那里的茶山,会会那里的老朋友。结果,听说沈师傅来了,当年的同事、徒弟纷纷赶来相聚,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人,个个围着她,沈师傅长沈师傅短地叫个不停,让同行的茶厂老板直叹:“佩服!佩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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炒茶炒了二十多年,儿子也渐渐长大并成家了,家庭的经济条件也慢慢得到改善,家里人希望她留在家里的时间多一些,不要总是跑到外地去劳累奔波,毕竟家里有老人和小孩要照看。于是,沈来花决定回萧山,在自家周边找个茶厂干干。
说来凑巧,听说在闻堰老虎洞那边有个茶厂正在招炒茶工,离家比较近,沈来花决定去试试。其实,现在炒茶工有得找,但是技术出挑的炒茶工确实比较少,每个茶厂都稀缺。
“我电话打过去问是不是要炒茶的,对方说,是的。技术好才要,技术不好就回报(回绝的意思)。我心里想想,听起来还挺牛的。”沈阿姨搓搓手,自信地说:“下午我就去了。我也不跟他们说我在新昌干过,到底技术有多好,反正是石板上掴乌龟,硬碰硬。我跟老板要来青叶,管自己开始做起来,后来听说他们那里最好的师傅也在做。等我做好了,就交给老板,然后跟他们说,我走了。还没走到门口,就听到后面在说,不错嘛,比大师傅(就是他们自己最好的师傅)还要好哦。我想,肯定有戏。果然,我刚走到门外,老板就追出来了,伊话,师傅,等等,明天就来上班,工资照大师傅。”
就这样,沈来花师傅凭借自己过硬的技术,立马获得老虎洞茶厂老板的青睐。当时,这个茶厂采用大棚种植,使得茶叶采摘又提前一两个月,并且茶叶还有二茶、三茶,使得炒制周期拉长,产量当然也很高。
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日益提高,对茶叶的品质也日渐提升。萧山作为龙井茶的钱塘产区,以湘湖龙井茶、戴村三清茶等为代表的龙井茶因为品质上乘,逐渐声名鹊起。
一天,在茶厂上班的沈来花遇到一位陌生人,总围着自己炒茶看。左看右看,都弄得她有点不好意思了。那个人主动和她攀谈起来,说来也巧,那个人竟然和她同姓,因着这层关系不觉间就没有了陌生感,临走还要了她的号码。没几天,这个姓沈的老板打来电话,说明自己创办的九清农业公司,正在打造三清茶品牌,希望她这位大师傅能为茶厂提供技术支持,并诚恳地说,总归都是沈家人,八百年前是一家哦,这个忙一定要帮。沈老板这么一说,沈来花心里就觉得热乎乎的。是啊,这之前,自己一直把炒茶作为谋生的手段,现在技术好了,能为别人的茶叶创品牌尽一份力,这是自己以前没有想过的。这些话就像春雷和春雨的催促,让一粒沉睡的种子有种想萌发的冲动。
这一晚,她失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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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深思熟虑,沈来花最终决定选择沈村,选择三清茶,选择九清公司。就这样,沈来花在戴村九清农业公司扎下根来,一干就是十五年。从2000年开始至今,她与同事们一起,见证了萧山三清茶的成长与崛起。
九清农业公司因为沈来花的加盟变得如虎添翼,而沈来花在九清公司也是如鱼得水。公司非常重视茶叶品质,对炒制茶叶当然也非常讲究。每年都要办4-5次区级培训班,沈来花在这些培训班中有时是培训导师,有时又见缝插针地与同行切磋,加之公司又推荐她到杭州的中国茶科所进修学习,她的龙井茶炒制技艺可以说是突飞猛进。
沈来花说:“三清茶创立自己的品牌,除了种植环境好有优势,在炒制上严格要求也是重要的保障。龙井茶讲究色、香、味、形、平、扁、光、滑。就像小姑娘,身材要苗条、笔直,炒弯的茶叶就不好了;色泽要保持鲜叶的鲜亮翠绿,不能黯淡,就好像一个人的脸上要有光泽、有神采,而这些都要靠炒茶师傅一双手掌握。”
说到炒制的秘诀,沈来花一脸自信:“茶叶杀青时,火要旺,温度要高,手要高,力要轻,勤抹锅,要使茶叶的水分快速散发并防止茶叶粘锅。这样不会黑红,能保持绿色。等到辉锅时,可以熄火,让铁锅自然冷却,随着温度的下降,手逐渐放平下压,使得茶叶逐渐成形。”
她一边解释,一边将青叶放入铁锅内。但见鲜叶在锅里翻滚,锅底发出吱吱的响声,手在锅底轻轻一抹,抓起一把青叶抬手往上一翻手掌,微微抖动手腕,青色茶叶纷纷扬扬从指间飘落,似柳叶纷飞,如雪花飘洒。如此反复,只十多分钟,茶叶特有的清香便逐渐弥漫开来。等茶叶逐渐干燥、进入辉锅阶段时,沈来花关掉电源,手摊平在茶叶上抹、推、磨、压,起初下压如鸟轻停枝头,轻柔且富有弹性,随着锅慢慢降温,手掌下压的力度也逐渐加大,如石头压手背般沉重,直至最后双手完全重叠平压在一起,以双手之力下压,平扁光滑的茶形也终于完成。最后起锅,只见沈阿姨左手拿箩,右手压住锅底茶叶顺势往上一挥,茶叶沿着锅沿被扫进竹箩,干净利落。
2009年,在首届三清茶文化节炒茶比赛中,沈来花一鸣惊人,从众多选手中脱颖而出,摘得金奖。2013年更是以萧山区第六届湘湖龙井茶炒制技术大赛上拔得头筹,并首次夺得浙江省龙井茶十大炒制能手称号。今年再次参加比赛时,沈来花变得更加淡定和从容,倒不是因为自信自己一定能赢,而是对得奖与否比较看得开。用她自己的话说:“我是第二次参加了,年纪大了,你们不要对我抱很大希望,能得奖最好,不行也不要怪我。”
说归说,实力就是实力,赛场上的沈来花仍然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,怎么着也要和其他选手较较劲。她回忆说,“当时比赛是每人1公斤青叶,在2小时内炒制成成品龙井茶叶。如果少于250克则直接取消资格,但也不能比250克多出许多,那就说明没有做干,含水量太高。做好了就交上去,让评委去评判。没想到这次又能评上,真是意外。不过,这次参赛的选手中我是年龄最大的,也是获奖者中唯一的女性。”
据了解,大赛规则并没有那么简单,除了沈来花介绍的要求外,大赛评委还将从茶叶外形、香气、滋味、汤色、叶底进行综合评分,得分最高的十名选手才能当选为十大炒茶能手。所以,这样的比赛凭的不是运气,而是综合实力的较量。沈来花能连续两届蝉联该称号,其实力不容置疑。
谈到今后的打算,沈来花略略沉思,然后说,“虽然现在我有些名气了,也有地方高薪请我去,但我不想离开萧山,也不想离开三清茶。我最大的希望,是有更多的人学习炒茶。”
说到这里,她将脸转向了窗外。
顺着她的目光,我们看到外面的茶山郁郁葱葱,采摘之后的新芽又跃然枝头,新一轮的孕育已经悄然绽放点点新绿。